嘟嘟梆，反复的声音在种着稀疏树木的雪地里回荡，某棵光秃秃的树下站着一个矮小的背影。
“这个太细了，那个又不够长，那么……”
举起的斧头毫不费力把一根比较光滑的树枝斩断，尼达带着失望往下一棵树走过去。
若从高处看向地面，会发现散落的树枝从东边一直延伸至西边，尼达还没找到能让他满意的材料。
灰蒙蒙的云层正好盖住了太阳的光线，这对矮人来说是绝佳的天气，可尼达不时用担忧的目光望向天空，生怕保护他的云层会突然消失不见。
尼达没好气地瞟了一眼正往自己走来的身影，猛然挥动的斧头被锤子轻轻拨开。
“又去偷吃了？”
“饿了嘛～”
“吃那么多不怕撑死？”
“不会啊，只吃了三盘果子、十碗炖肉汤、二十块面包、十五盘杂锦果酱……”
“……”
“你在干嘛？”
“在找材料啊！有你这种只懂偷懒的拍档……”
“偷懒？是什么来的？”
“……扛着的那个是什么？”
“木柴和肉啊，想烧一顿烤肉吃……”
“唉，吃不胖的傻子真叫人羡慕……”
“是吗，你也一起吃嘛。”
“……算了，正好休息下。”
猛力撞击的震感久久不散去，尼达吃惊地看着那根几乎没有破损的黑色木柴。
梦吗？
对了，这里是……
平缓的水流包围着她的身体，穿透水波的光线折射到水蓝色的眼瞳里，同时映入她眼里的是两个身影，伸出的手想要触摸着那影子的真实。
视线随着一点点上浮的身躯变得清晰，连话语声也隐若可见。
坠入水中的白色长发在光线照射下有着梦幻般的视觉，雨点般的水泡顺着水流拂过她的脸庞，传递过来的疼痛比前几次更让人无法承受。
跟随水泡一同坠入的还有某种让人感到不适的液体，混合后的水变成了淡淡的绯红。
“……是我，睁开眼吧。”
“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，不惜一切也要贯彻你的信仰？”
“睁开的你眼！阿尔贝尔！”
长发遮挡下没法看清这把声音主人的脸孔，只看到泪水顺着冰冷的脸颊落下。
“……你不应该来这里。”
泪水唤醒了躺在膝盖上的他，笑着的脸孔有些坚硬。
“即便是众神之父的神谕，也没有理由要你承担！”
“……这是我自己决定的，与其……咳咳。”
“这就是你信仰吗？这是错误的，阿尔贝尔！”
“……同样身为神的你居然说出这种话。”
“你的信仰会让人类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，你甘心被利用？”
“……呵呵，我可没说过有这种信仰，那不过……是为了活下去而作出的单纯举动。”
“活下去？你现在这幅躯体已经……”
“我不会说这是为了人类作出的选择，这仅仅是我个人的意愿……”
“战火是由我们众神犯下的错误引起，却为了那高高在上的宝座把人类变为牺牲品，你的选择不会为人类带好的结果。”
“我不这么认为……至少证明了人类之躯也能与神并肩，这把剑就是最好的证明……”
“正是这把剑夺去你的性命，你不后悔？”
“是。”
“真愚蠢！”
“也许吧……”
“我不会让你的灵魂被引往勇士回归的宝殿，那是战火无法停息的根源地。”
“离开战场的你已违背神的意志，不要再为我……”
“神与人类不同，即便深爱对方也不会用言语表达，这是我唯一可以做的……”
“……这点正是我喜欢的……”
他微笑着合上了双眼，剑柄依然紧握在手里，身体被剑身散发出的寒冷雾气吞噬。
坠入水的水泡增加不少，转动的水流带起的漩涡模糊了她的视线，整个身躯被急速扯进深处。
水蓝色的眼瞳穿过水面看到另一双水蓝色的眼瞳。
“你看到的已足够了，再下去你的灵魂会被吞噬，在那之前请你保持沉默。”
“不论你选择接受还是拒绝我的请求，事情都不会停止它的脚步，你好好想清楚。”
越往下压迫感越强烈，如此真实的触感迫使清涵从那个记忆里清醒过来，片刻过后才缓缓吐出一口气。
“唔……”
来自身上的变化又将她带入到痛苦中，手伸进解开的衣衫里摸着那些有增无减的羽毛，异样的思绪压抑在心头。
上半身几乎长满了羽毛。
这与那位天鹅仙女有什么关系？
灵魂会被吞噬又是怎么回事？
不管怎样，不能再等了。
清涵紧握的拳头微微颤抖，水蓝色的眼瞳打定了某种主意。
通往山脉的路径非常不平稳，倾泻下来的雪堆增加了前进的难度，穿过一片低矮的树丛后道路分成了几个岔道，在左边的小径入口处立着一个刻着模糊字样的木牌子。
“呼，还没到吗？”
“让我大半夜里跑这种地方来，哈伦那老头子又不知在想什么了。”
“先是水滴湖不明原因冻结，大量教会的人下落不明，接着是教会遭到袭击，奇怪的事情还真多。”
“真见鬼！这种不下雪的天气反倒更寒冷了。”
头发乱的男子拉紧穿在身上的厚重衣服，点燃了从衣服里取出的香烟，吐出一圈圈烟雾。
寂静的环境将一切细微的声音放大数倍，男子老早就听到从远处接近的脚步声，他抢先开口说话。
“太慢了，黑乎乎的环境挖矿很危险的，就不能白天……”
还剩下一半的香烟从惊讶得合不上的嘴里掉落，上下打量着眼前只有他三分一高度的来访者。
“这身高……还有那副脸孔……”
“这不是真的吧……”
“哈伦那老头子不是在开玩笑……？”
“那个……你是矮人？神话里的矮人？住在地洞里的矮人？！”
在尼达看来这种问题只有傻瓜才会问，他细小的眼睛瞪出了凶凶的神色。
“人类都是这样愚蠢的？居然问这种问题！”
“赶紧带路！不然这把斧头会在你头上开个洞。”
尼达踏着大步往小径深处走过去，男子急忙把衣服整理好后紧跟着。
“……我叫艾米修斯，是艾米亚矿源工会的会长，该怎么称呼你？”
“尼达，他叫索德。”
“关于矿源料的事情没有人比我更了解的，有什么问题尽管问，不过这个时候采矿很危险的，加上最近几年矿源产量持续下滑……”
“你要做的是带路，别在哪里唠唠叨叨！”
“……”
挂着高空上月亮开始偏移，一路上不知推到了多少雪堆，不到一小时的路程让人觉得花费了好几小时才走完，当来到矿洞入口时男子已累垮在地上，矮人那强劲的体魄让他大为吃惊。
随后三个身影隐没在矿洞里。
格尔薇克捧着叠得高高的餐具小心翼翼走下梯级，不小心碰上了门框使得餐具剧烈摇晃，快要倾泻的餐具被刚好从厨房里走出来的亚特接住。
“没事吧？”
“嗯，谢谢。”
大部分餐具被亚特夺了过去，他们一同走进了厨房。
扔进水里的盘子跟随着水流缓缓转动，刚拿起盘子的手缩了回去，那是因为盘子已经在亚特在手里，格尔薇克低着头不敢与他对视。
“我有这么让人害怕？”
“诶？不是的……”
“别放在心里，那种情况任谁也改变不了，你做得相当不错了。”
“嗯……但是，那种事情……”
“伤感？痛苦？人总会有离去的一天，承受着这份痛苦是还活着的证明，你应该感到庆幸。”
“……”
“像苦瓜一样的脸多难看，小心把男朋友吓跑～”
“诶？！什么男朋友！才不是，我跟他一点也没……”
“哦？不是吗？”
“不是啦！”
焦急的她找不到能作为解析的词语，只能红着脸默默地洗刷着盘子。
“你在这里啊。”
“什么事？尼达。”
“这个借用一下。”
尼达指着扛在肩膀上那根断裂的枪长，留下一头雾水的格尔薇克往房子外面走去。
“什么……？！”
格尔薇克好一会才清醒过来，抛在半空的盘子划出一道弧线后被亚特稳稳接住，她急冲冲地追着尼达的脚步。
“等一下！”
“你要想把那枪长怎么样！？”
“等等我。”
她刚跑进雪地就觉得寒冷逼人，她这才发现没有把那件粉色的大衣穿上，若折返回去会追不上尼达，她只好顶着严寒继续前进。
一路上几乎没碰上多少路人，这种气氛与白天街道实在不相称，就连格尔薇克也感到浑身不自在，背后仿佛隐藏着某种让人不安的东西。
往左拐，接着是往前，又突然钻进狭窄的小路，最后在一间小木屋前停下了，尼达的身影就消失在门的后面。
轻轻推开了门，昏暗的光线使得格尔薇克没法看清房屋内部，细看之下屋内的布置与一般的房屋大为不同，陈列的木架子取代了桌椅安放在屋内。
在角落立着一道紧闭的门，在格尔薇克推开这扇门的同时吹起了一股灼热的气流，把她吓得退后了半步，好奇心驱使下她一边往里面移动一边探索着。
“好热。”
才不过半分钟的时间，她的额上冒着大豆般的汗珠，在更里面的一道红光一引起了她的注意。
“继续，别停下。”
“温度不还够，用力点！”
两个身影正蹲在一个烧得火红的火炉旁边，紧紧盯着火光的尼达对着另一边的索德说道。
放在索德面前的是一个大木箱，靠近他身旁的把手正快速摇动，从另一边缺口里吐出的气流使得火焰更加旺盛，房间的温度也变得更酷热。
“那个……？”
“这是在干什么？”
“能把长枪还给……”
难以忍受的高温使格尔薇克不敢再走前一步，她探着头小声地询问着。
“别吵！你想被扔进炉里当柴火？”
“不想！”
被吓着的她刷的一声蹲在地上，一动也不敢动，除了偶尔拉起裙摆擦着汗水就再也没有别的举动。
接下的时间里谁也没有说半句话。
不知过了多久，一小块黑色的物体被尼达扔进火炉里，产生的出火花几乎要碰上他的手，跳动的火焰把原有的黑色烧得通红，随后他用模样奇怪的工具把那个物体取了出来，放在一个金属制成的小台子上。
索德举起他的锤子在黑色物体上敲击了一下，并发出的暗绿色光环一闪而过，接着是尼达敲出第二击，黑色物体在来回交替的敲击中变得柔软。
敲击停了下来，索德把黑色物体投进装满不明液体的茶铜色大缸里，腾升的雾气使整个空间更让人呼吸；翻滚的液体溅起的水花几乎要碰上房屋的顶部，液体的颜色由黑色过渡到灰绿色，没多久又恢复了原色。
冷却过后重复着之前的动作，黑色物体被敲击成较为平整的薄片。
空气里满是浑浊的味道，映入金黑色眼里的景物不知何时旋转起来，再这样下去估计是要晕倒了，碰碰跌跌地来到窗边的她正要推开窗户。
“别让光线照进来！”
突然响起的话语把格尔薇克吓得清醒了不少，她好奇地把身子探过去。
露出的惊讶难以表达她此刻的心情，那块黑色物体不知在什么时候变成了形似短剑的薄片，落下的大锤子在小巧的薄片敲打出更为轻薄的刀锋。
“差不多了。”
尼达举起再度冷却的薄片反复看着。
接着他取出斧头往薄片击打过去，薄片在金属声激起的同时断为两节，摇着头的他毫不留情把薄片投进火炉烧毁。
“不行，这点程度同废物没什么两样！”
“人类的矿物果然是不行吗？”
尼达苦苦思索着的表情增加了格尔薇克心中的不解。
“请问……？”
“什么事？”
“这是在干什么？”
“锻造武器啊！”
“武器？”
“嗯，没有武器的战斗是没意义的！得想办法锻造出新的武器。”
“你会制作武器？！”
“在说什么傻话！锻造出能与神匹敌的武器是我们一族最大的财宝！”
“财宝？！”
“有什么好惊讶？”
“……财宝一般来说指的是黄金那些东西，所以……”
“你们人类说的财宝是会让人不惜一切手段都要获得的污蔑之物，不能与我们的财宝一同谈论！”
“这样啊……对不起……”
“人类都是那么喜欢道歉的？”
“那个薄薄的刀刃……”
“那个不行！太脆弱了。”
“喂！别一副要哭的样子，真受不了！”
“不是啦，只是有点……”
一股清新的气流掺和到酷热的空间里，扭过头的格尔薇克发现了门被打开了，照进的光线刺得她睁不开眼。
“这种热得要命的地方有什么好玩？”
“亚特！？”
“午饭早就结束了。”
“是……吗？”
午饭这两个字唤醒了早已潜伏的饥饿感，她觉得脑袋里冒出了很多闪着的星光。
“你这特立独行个性还真叫人担心，我真替你的同伴担忧。”
“……”
“吃吧！”
“谢……谢。”
格尔薇克接过了亚特带来的篮子，取出装在里面的各种美食与餐具，与矮人一同享用着。
“这是在锻造武器？”
这是亚特打量着四周后提出的疑问，他那红色眼瞳落到正大口吃着美食的尼达身上。
“嗯……不过失败了。”
“失败？这不是矮人最擅长的吗？”
“你怎么知道的？！”
“流传自古老的神之赞歌里有提及到一个矮小的族群，他们所打造的武器就连神为之赞叹，还曾有过为了获得那种武器而欺骗矮人的事迹，想必那是能与神抗衡之物。”
“真让人吃惊，人类居然会知道我们先祖的事迹，能否与神抗衡就连长老莫苏也不能肯定，那毕竟是失传的古老技法。”
“这么说，要打造出与能神之遗物抗衡的武器是不可能的了？”
“神之遗物？！”
“不知道吗？与虚灵者相互依存的各种魔法物件被称作神之遗物，据说那是神在缔结盟约时赠予给人类的，卡伦罗森之境的虚灵者应该也持有这样的物件……”
“好像听说有个什么号角……”
清脆的碰撞声散落一地，看着碎裂盘子的金黑色眼瞳愣住了，一句不经意的话语将格尔薇克带回到那不愉快的记忆中。
“怎么了？”
“没什么……”
不安的躁在闪躲着亚特的目光，为了掩藏这份情感格尔薇克把话题抢了过来。
“……没有其他可以代替的矿物？”
“这是个最坚硬的了。”
“不是也能锻造出武器吗？”
“那是傻子才会做的事情！你是要我毁掉‘矮人财宝’的名声？”
“……对不起。”
“这斧头由古老矿物锻造的，无法与之抗衡的武器根本派不上用场。”
“……古老矿物？”
“是原本就带有各种魔法的矿物，配合精炼的火焰与矮人锻造的手艺才得以锻造出威力无比的武器。”
“……”
“这样子是没办法锻造了。”
事情大大超过了格尔薇克认知与能力范围，这种无力感让她十分低落，总觉得自己一点用处也没有。
为什么会这样……
我只是……想帮忙……
这样的我只怕会……
阻碍了他们……
“那可未必。”
“你对自己的锻造技术有信心吗？”
亚特冲着尼达露着意味不明的笑容。
“那是当然的！”
“那么开始吧。”
亚特无视投向自己身上的疑惑目光，黑色的眼瞳盯着炉里翻滚的火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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